奋力变现的一水

发的刀都会用糖找补回来

守(逍芙)

传说中的蝴蝶谷3,但其实已经不在蝴蝶谷了哈哈哈哈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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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轮红日挂在空中,霞光映得周围的云彩仿佛着了火。树林里的风渐渐带了寒意,眼看天色就要暗下去,纪晓芙站在一处废弃的屋舍篱笆前,手撑着竹制的院门,焦急的望向远方,冷风迎面吹来,额头上却已然冒出了汗。

她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,却迟迟不见料想中的身影,不免心焦。终于,熟悉的白衣自远处过来,她顿时安心了一些,向前走了几步,却只见得他一个人,不由得再次皱紧了眉头。

“没有找到吗?”等不及他走近,她奔上前去问他。他默默的垂眸,摇了摇头。

纪晓芙急得要哭了,“怎么会呢……他们两个孩子,能跑多远……”她也顾不得那么多,紧紧抓着他的衣袖,眼里尽是惶恐无措,“他们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?不行,我和你一起去找……”说着便要向前跑去。

“晓芙!”杨逍忙拦住她,将她控制在怀中,“你先别着急,你听我说。”

纪晓芙瞪大了眼睛瞧着他,双唇微微发颤。

杨逍柔声道:“我去镇上看了,这处市镇不大,几乎已经废弃,没什么人了。但好在四周没有什么险峻的地方,树林里也没有野兽的踪迹,他们不会有事的。”他顿了顿,“这林间小屋不好找,我想他们应该只是迷了路。我们把火把点上,他们顺着火光自然能找回来。”

“可是……可如果……”

“万一,我是说万一,真有人对他们不利,那多半也是冲我来的。”杨逍盯着她的眼睛,他的冷静似乎给了她力量,让她稍微安定下来,杨逍的语气也愈发柔和,“他们绑了人,自然会来找我们,也不会对孩子们怎么样,你说是不是?”

纪晓芙略想了想,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,声音已带了些哽咽,“可是,我们就这样干等着,什么也不做吗?”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刚经历了生死一刻,兼之再度卷入江湖恩怨中,她心慌得很。以往杨不悔也有久不归家的时候,她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,这样的等待对她而言未免太过煎熬。

“晓芙……”杨逍握着她的肩膀,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,只得柔声劝道:“你相信我,我们的女儿一定平安无事。”

纪晓芙目不转睛的望着他,眼里的泪水转了又转,终归没有落下来。她垂眸点了点头,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被杨逍半拥在怀中,男子身上清冽温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,她有些不自在,转身去屋里收拾东西准备烧火。

杨逍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,轻轻叹了口气。此时他也是后悔得不得了。他们一行四人从蝴蝶谷出来,一路向南,走到这处市镇已是第三日,算起来该到了凤阳府地界。杨逍见天色已晚,再往前怕赶不上投栈,便做主在这镇上过夜。四人在城外树林里找到一间废弃的屋子稍作休整,一路赶来饮水已用尽,四周也不见溪流,张无忌自告奋勇去树林外找人家讨水喝,杨不悔见状也要跟着去。大人们见两个孩子相处甚好,而且天也还没黑,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,便让他们一起去了。照理说是即刻便回的事,可过了两刻钟仍未见他们折返,纪晓芙担心起来,杨逍便让她在原地等候,自己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去找。

这一找他也是吓得不轻。从林间小路出去便到了镇上,近郊的田地早已干涸龟裂,一路过去寸草不生,就连树林边缘的树木底下的树皮都被扒了个精光。杨逍猜想这个镇子约是闹了饥荒,待进镇一看,果不其然,皮包骨的饿殍满地皆是,房屋十室九空,余下的活人也都奄奄一息,等死而已。镇子不大,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两个孩子,又沿着外围树林找了一圈,心里头渐渐慌起来。若是迷路还好,被仇家掳走也好,最怕的是……

他想起镇上人看他的眼神,冒着精光,哪里是看人,分明是饿极的野兽锁定猎物一般。若非见他眼神犀利,动作矫健,并非普通的文弱书生,他们为了填饱肚子难保不会上来搏上一搏。思及此处他更是心惊,他尚且如此,若两个孩子落在他们眼中,岂不是待宰的肥羊一般?他又仔细在四周翻找了一遍,只有一处令他生疑。那是一锅已经烧热的水,火还旺着,近旁却躺着几个死人。其中四个看服色并非本地人,面色青黑,身姿扭曲,应是中毒身亡;另两个倒是饥民,可奇怪的是他们却死在武当派的功夫下。难道是两拨人为了争夺食物互相残杀?中毒的那几人像是练家子,难道是武当的人?那张无忌也是武当弟子,莫非他们都被武当的人带走了?他惊骇之余想不出头绪,又担心起孤身一人的纪晓芙,心想或许孩子们因为玩耍误了时辰,现在已经回去,便急匆匆的赶回了小屋。

可见着纪晓芙单薄的身影,他的心又是一沉。她这几日的经历也是大起大落,他不敢把这些告诉她,只怕她承受不住。索性他找遍周边,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,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。可光这么等着也不是回事。张无忌毕竟是武当张翠山的亲子,又是金毛狮王谢逊的义子,家学渊博,普通的饥民能耐他何,除非是遇上了武林高手……

他思前想后,决定还是联络本地分坛,他们对当地情况最为熟悉,再者人多也好找人。

正当他打算放出信号时,灰头土脸的张无忌背着同样狼狈的杨不悔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,大老远的喊着“爹爹”“娘亲”。纪晓芙闻声冲出来,二话不说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。见女儿平安无事,杨逍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。

待情绪平复了些,纪晓芙拉着两个孩子看了一圈,张无忌倒还好,杨不悔的衣衫却被撕破,看得纪晓芙心惊胆战,忙带着他们进去换衣服。张无忌自行换好衣服出来,喝了口水,渐渐平复了呼吸,杨逍这才问起他这半日的所见。

正如杨逍所料,他们找水遍寻不获,越走越远,不幸遇上了饥民,原本已逃脱,却又被另一拨武林人士抓住。这群人不是别人,恰是张无忌在蝴蝶谷中曾救助过的简捷、薛公远等人。好在天无绝人之路,千钧一发间得义士相救,且亏得张无忌机灵博学,用毒菌结果了他们。一群好汉见他们两个小孩孤身上路,还请他们吃了肉。张无忌和杨不悔初时惊慌,待冷静下来,想起纪晓芙和杨逍还在等他们回去,便赶紧跑了回来,只是惊恐之下有些找不着路,看到火光才终于找到了他们。

对于这半日的经历,张无忌颇多感慨,“想不到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,竟能干出如此丧尽天良、忘恩负义的丑事。”

杨逍一声冷笑,“你年纪还小,阅历有限,自然不会明白,这世道本就不是非黑即白。名门正派固然有你太师父、师叔伯那样的好人,也不乏灭绝、薛公远一类道貌岸然的败类。以派别论人品,未免失了公允。”

张无忌认真的思考了一番,神情诚恳的问道:“杨伯伯,你们明教真的有抗元吗?”

“‘驱除鞑虏,恢复中原’一直是我教宗旨,不曾有变。你也说见过我教的抗元义士,怎么还不信吗?”

“不是,只是我从小便听师叔伯们‘魔教魔教’的叫着,可如今自己看来,却与他们说的不太一样,心中不免有些疑惑……”

杨逍听到此处,略有些尴尬的沉默着。张无忌的师叔伯对明教有所成见,说到底也是源于杨逍与殷梨亭的一段恩怨。杨逍深知纪晓芙与殷梨亭只是婚约束缚,她心里的人是他杨逍,他不觉得他们两情相悦有错。可这些年下来,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当初“先斩后奏”的做法确实有欠妥当,不为世俗所容,以至于纪晓芙一定要离开他,去赎那些所谓的“罪过”。

他微微一笑,“将来你经历得多了,自然会明白的。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,不囿于成见,才是大丈夫该有的心胸。”

张无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。

杨逍伸出手指捋了捋唇上髭须,不再多言。这个少年他还是十分喜欢的,尽管有些迂腐,但人品、性情都是上佳,是个难得的实在人。他自己一肚子的弯弯绕绕,精明算计,却又格外欣赏这般单纯率直之人,张无忌是,纪晓芙也是。

离开蝴蝶谷时,张无忌本不愿与他们同行,杨逍见女儿舍不得他,想着有他在,纪晓芙的病也有人照顾,便极力劝说。左右她们母女是要回赣北的住所,大不了一同走到那,他再往西上武当,也不妨事。张无忌被说动,想着胡青牛夫妇已假死离开,自己留在这也确实没什么意义,这才答应了同行。杨逍见张无忌少年英才,一片赤诚,有心想招揽他入明教,可听说他宁死不曾答应胡青牛入明教治疗寒毒的条件,又见他心性单纯执拗,便不再提这话。

“爹爹!”杨不悔换了身衣服,跑过来扑进杨逍怀中。杨逍抱起她来让她坐在腿上,摸了摸她的小脑袋,借着火光查看她脸上的伤痕,“乖,让爹爹看看。”待看清她脸上红肿的五个手指印,杨逍不由得怒从心起,“这帮不要脸的东西,连孩子都不放过,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们了。”

纪晓芙听得他语气中起了杀意,只怕吓着孩子,忙劝到,“都过去了,好在不悔和无忌没事,就别再提了。”

杨不悔这半日的经历也算是她从小到大遇见过的最骇人的场面了,如今得救,倒也没怎么哭闹。尽管她只得九岁,可毕竟出生武学名家,自小跟随纪晓芙耳濡目染,内里自成风骨。遇险时虽也怕得哭起来,却不曾妥协求饶,倒是张无忌毕竟年长,见道理讲不通也不得不服软求了几句,直至迫不得已才下了杀手。

如今镇静下来,杨不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,不由得感慨,“多亏有无忌哥哥在,他跟那些坏蛋说,要吃也先吃他,让他们放我走呢。”言语之中甚是感激。杨逍与纪晓芙见女儿突然流露出大人神态,又是惊讶又是欣慰,对张无忌也愈发感激。张无忌却只是淡然道,“我把不悔当亲妹妹看,她若有事,我自然得护她周全。”

杨逍放下女儿,抱拳朝他一揖,“你小小年纪,却有侠义之风,且不贪功,杨某自愧不如。”

纪晓芙回头,默默的瞧着他,心思百转千回,却没有开口。

“乖女儿,疼不疼啊?”杨逍皱着眉头,轻轻碰了碰女儿脸上的伤痕,心疼得不得了。

杨不悔摇了摇头,“欺负我们的坏蛋都死了,我就不觉得疼了。”

大仇得报,自然心情畅快。没想到他女儿小小年纪便如此恩怨分明,行事干脆利落,杨逍不禁好笑,“你这个样子,倒是像你爹爹的女儿。”

“是吗?娘以前也这么说我。”

杨逍心中一动,“她说你什么?”

“她说啊,”杨不悔顿时兴致大好,一手叉腰,一手指着前面,学着纪晓芙的样子拧着眉毛,无奈的叹了口气,“你啊,真是你爹的好女儿!”

“哦?”杨逍饶有深意的看了纪晓芙一眼,她躲开他的目光,扭过头去理火上烤着的干粮。

杨逍又问杨不悔,“那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,你娘才会这样说你。”

“我没有……我也就,就骗她给我买糖人吃而已……”杨不悔说着,声音越来越低。杨逍想象着纪晓芙被女儿骗了糖人后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,心中一片柔软,不禁勾起唇角,刚才的气也消了不少。杨不悔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,既是甜蜜的,也是苦涩的。他沉浸其中,不由得脱口而出,“你个小坏蛋……”

“爹爹是在骂我吗?”

杨逍瞥了她一眼,不禁失笑,“爹爹是在夸你呢!”

杨不悔一脸疑惑,“我才不信呢。娘,是这样吗?”她转头看纪晓芙。

此刻纪晓芙的思绪却已飘远。她想起那时候,他见她不开心,就买了糖来哄她。她吃得开心,毫无防备的被他使坏夺了去,她又气又羞的去追他,却反被他抓住肆意欺负。她挣不开,气得狠狠咬在他唇上,被他就近抵在一棵树上,困在两臂间。她知道自己逃不过,慌乱之余不住的安慰自己要镇定,索性是树林里,他能对她做什么!

那时候她初经人事,一味的天真懵懂,哪里想得到男人一旦禽兽起来,根本不分时间,不讲地点,有条件要来,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能来。

他似笑非笑的盯着她,唇角还带着被她咬破的血痕,配上他白净俊美的面容,那场面竟说不出的妖艳诡异。他炽热的呼吸一下下的扑在她面上,她甚至忘记了逃跑,忘记了反抗,不知所措的缩成一团,不肯示弱的瞪他,却又被他一眼看穿。

他说,你个小坏蛋,敢做就要敢当啊。

她没什么不敢当的,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过分。她又怕又羞,吓得都哭了,什么都依着他,他还是不肯放过她,直折腾到她哭得脱了力,累得睡着了,才抱了她回去。

回想起来,她活了快三十岁,对男女之事的不多了解竟全都来自于他,来自于那短短的十余日相处。与他相识到分开,左不过两月时日,纵然她相信他们都对彼此付出了最真挚的情意,可到底不过短短数十日,又能延续多久呢?总会忘了的,总会放下的。

但事实证明她错了。并非所有的刻骨铭心都要用天长日久来锻造,有时候不经意的一眼,便决定了一生的宿命。

她有了他的孩子。她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。她看着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,与他越发相像,心里的思念也像野草一般蔓延滋长。直到她不得不承认,此生她怕是再难放不下他。

“晓芙?晓芙?……”

“啊?”她猛地抬起头来,只见三人都一脸关切的盯着她看,她不觉有些尴尬,又赶紧低下头去。

“娘你怎么了,你脸好红啊。”

“哦……”纪晓芙下意识的摸了把脸,自己也被这温度吓了一跳,“被,被火熏的……”

两个孩子不以为意,杨逍却默默的盯着她,若有所思。

 

四人吃了些干粮,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。因张无忌提到那群义士今夜有大动,杨逍认为此地不宜久留,便连夜上了路。

今日已是他们从蝴蝶谷出来的第五日。当日纪晓芙不愿表态随杨逍离开,他竟也不再追问,好似从未发生过这些事,只是劝她尽早离开,免得她的好师姐又折回来找她麻烦。纪晓芙心有余悸,便同意了他的提议。

离开蝴蝶谷后,他们在市集雇了辆马车,既方便也快捷了许多。此时夜色已深,两个孩子经历了半日惊恐刺激的冒险,在车厢里睡得深沉。纪晓芙给他们掖好被脚,对着晃荡的帘子犹豫了好一阵,终于还是掀开了帘子。

杨逍背对着她,赶着马车缓缓而行,以免过于颠簸吵醒了他们。已是四月时节,夜里的山路仍是阴寒,夜露降下,寒风扑面而来,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。杨逍一直没有回头,却又好似有所感应,淡淡道,“夜里凉,别出来。”

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句,待在原地静静的瞧着他的背影出神。自那日放开她以后,他就成了这个样子,淡淡的,既不恼她也不再逼她。她不与他说话,他也不理她,只顾着陪杨不悔玩耍;她说要回家,他不置一词,收拾东西便送她上路。她觉得他有些不对劲,可又说不上来,究竟哪里不对。

她本以为出了蝴蝶谷他们便会分道扬镳,心中失落酸涩,可见他一副要陪她们回去的架势,又不禁忐忑难安,不知他意欲何为。她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劈成了两半,一半告诉自己,你们不能在一起,你们在一起如何对得起你的家人和殷梨亭?另一半又告诉她,你们本就两情相悦,若非他救你,你早就死了,何况你们还有女儿,就算你不为自己、不为他,为了女儿也不应该再离开他了。

“你放心。”没等她理出个头绪来,他却先开了口,仍是那样平淡疏离的语气,“我送你们回家,确认你们安全了,我就离开。你不希望我打扰你的生活,我不为难你。”

纪晓芙顿时心如擂鼓,张了张嘴,又不知道该答什么好。原来他早已看破她的心思,只是忍着没说出来。他给了她这样的保证,她本该是如释重负才对,可事实却不是。她似乎不愿意他再纠缠于她,可也不希望他就这样放弃。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耻,她竟希望他能像当年那样不管不顾强迫她跟他走,如此一来她也不必再纠结了。可他没有。他如今对她倒真像个君子一般,除了那一次失态后再无半分逾矩,礼数周全,滴水不漏,客气得像个陌生人。那些对她的坏、对她的无礼放肆和在她跟前显露的幼稚之举,她以往觉得气恼,如今才觉着是那般难得。他冷清惯了,因为把她当做最亲密的人,才会与她分享真实的自己。所以如今在他心目中,她已与旁人一般毫无分别了吗?

“哦。”她随口应了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。他没有再说话,她索性躲回车里,望着车顶又胡思乱想了好一阵,最后扛不住睡意渐渐睡着。

天快亮的时候,杨逍在一处避风的山谷停下,打算休息一会儿。他拴好马,停好车,在车厢前驻足停留了片刻,轻手轻脚的掀起了帘子。

纪晓芙歪着脑袋靠在车门处的位置,两个孩子挨在一起,盖着薄被躺在里边。杨逍脱下外衫来轻轻盖在她身上,她似乎有所察觉,猛地睁开眼,警惕的看着他,待看清是他,又立刻放松下来,含糊的嘟囔了句“你来了啊”。说完便闭上眼睛,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歪着,也不知道刚才的举动是做梦还是真的醒了过来。

杨逍便是愁绪满腹,看她这副模样也不禁好笑。他在她身旁挨着坐下,动作轻柔地将她的头拨过来,靠在自己肩上。

许是终于找到了依靠,她睡得舒服了些,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,嘴角甚至微微扬起,看得他有些恍惚。记忆中的小姑娘也爱蹙眉,爱撅嘴,可那是娇嗔可爱,不是满心愁苦。自重逢以来,她大多数时间都是蹙着眉,便是笑时也不曾松开。他大约能猜到她的烦恼来自于何,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,可这件事他无力解决,只能由她自己做决定。他逼过她一次,不会再逼她第二次了。

可他这般的冷淡疏离,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逼迫。

杨逍苦笑,是就是吧,反正他也不想做什么好人。

大约是他身上暖和,她循着追逐温暖的本能往他怀里蹭去。他愣了一下,小心翼翼的低头瞥了她一眼,见她依然熟睡着,轻轻的张开手臂将她圈在怀中。

已经有多久不曾这样抱过她了。她乖巧的闭着眼睛,小脸贴着他的胸膛,手指下意识的抓着他腰间衣物,熟悉的小动作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当年。那时候他喜欢趁她睡着了偷偷亲她,她察觉到异样也懒得睁开眼睛,最多瘪着嘴抗议几声,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,又继续睡下去。

他伸出手摩挲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,深深叹了口气,缓缓低下头来,动作轻微地在她额上点了点。

 

虽然心事重重,可到底累了一整天,提心吊胆了一整天,纪晓芙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难得的安稳。醒来时车厢内只剩下她一人,听得外头传来杨不悔的笑声,她先是一惊,忽的想起有杨逍在,又安下心来,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。只是看到身上盖着的衣服时稍稍愣了会儿,随即回过神来,将它叠好放进了包袱里。

掀开帘子,目之所及是昨夜未烧尽的火堆,上头还热着吃的。张无忌连同那父女俩背对着火堆坐在一处青石上,围在一起,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,不时传出笑声来。她虽看不到,却能猜想得到他此刻的神情,定是嘴角上扬,眉尾上挑,飞扬跳脱的像个少年。

嗯,不对,他如今已蓄了胡须,应该不是从前那副模样了吧。纪晓芙心中黯然。其实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开心的样子了,自他们重逢后,她发现他已经不会笑了,那习惯性下耷的双眉和嘴边深深的皱纹告诉她,这些年他过得不好,很不好。她心疼他,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。

她低头叹了口气。如今能让他开怀一笑的,也只有杨不悔了。

张无忌不经意的转身瞧过来,见她已起身,含笑喊了一声“纪姑姑”。

笑声戛然而止。一大一小两副相似的面容同时出现在她眼前,皆是一脸干坏事被抓现行的错愕。杨不悔捂着嘴,杨逍探究的盯着她,见她迟迟没有动作,他低下头促狭的笑着,杨不悔也松了口气,快步扑了上来。

“娘!原来你也喜欢吃糖人啊!”

“啊?”纪晓芙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一头雾水。

“爹爹说,你去了市集就盯着糖人摊发呆呢!以后你生气了,我也送你糖吃好了!”

纪晓芙反应了一会儿,大概明白了女儿说的是什么,抬头狠狠瞪了杨逍一眼。感觉到她杀气腾腾的目光,杨逍忙撇过头去,伸手掩着上唇假装咳嗽了一声,以此来掩盖自己偷笑的事实。

原本不过是女儿提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糖人时,他随口附和了几句,却让小丫头来了兴致,刨根究底的问这问那,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,他为了讨女儿欢心,只好把她给出卖了。

他依稀记得,那时他在市集故意拿孩子的话逗她,说,你给我生个娃娃,就可以打着他的旗号买糖吃了。她羞得满脸通红,也是这样瞪了他一眼就飞快的跑开了。

他一句玩笑话,却不想,后来她竟真的一个人生下了他们的孩子。

思及此,他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。再一看,纪晓芙已经拿出了梳子在给杨不悔梳头,杨不悔见他看过来,冲着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。

他笑着摇了摇头。

 

又行了三日,终于到了她们在赣北的住处。

那是一处并不算大的村落,但看起来生活尚算富足。成片的稻田里长着绿油油的稻苗,间或种着各种蔬菜,不远处的山腰是大片的竹林与果树,与凤阳的饥荒相比,简直是世外桃源一般。他们到的时候是傍晚,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淡淡的青烟,迎面吹来的风里都夹杂着菜香,勾得杨不悔心中馋虫大动,独处惯了的杨逍亦不由得感慨这难得的烟火气。

纪晓芙住的地方竟还不小,两丈见方的院落,除去堂屋、厨房外还有三间屋子。杨逍打量了一阵,不禁好奇问道:“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房子?”

纪晓芙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解释,“我之前租住在这家,这家的主人到别处投亲去了,见我们母女无处可去,索性让我们继续住着,也当是替他们看房子了。”

杨逍点了点头,心中失落。这里虽说比他想象得要好上许多,却仍是简陋粗鄙。一想到她当年怀着身孕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,既要照顾自己和孩子,又要赚钱养家,期间的种种不易他实在不敢细想。她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,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出身,若非遇见他,又何须受这些她本不该受的委屈。可尽管过得如此艰难,她却又从未动过来找他的念头,执拗得让人无奈。

纪晓芙可没有闲心去管杨逍此刻的心情,她嘱咐杨不悔把剩下的衣物整理好,生火做饭,自己则去收拾房间好给杨逍和张无忌住。

杨逍默默的跟在她身后,看着她进进出出、忙上忙下。眼下他心里乱得很,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他有些生气,却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更气自己;有些惭愧,可也理不清究竟是他错得多一些还是她固执得多一些。

他犹豫了半晌,最后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,“不悔这么小,家务活倒干得挺好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家里就我们两个人,我做不了,不得她来做啊。”纪晓芙在柜子里翻找被褥,等了一会没听到他的回应,抱着被子转身,却对上他深邃探究的眼眸。

她还是不习惯他这样看她,让她觉得莫名心慌,仿佛多看他一眼,就会被那对幽深的眸子吸进去一般。

“晓芙……”他犹豫着,斟酌着用词,“这么多年,你一个人带着不悔……是怎么过来的……”

纪晓芙紧张地抓紧手里的被褥,低头不敢看他,“不,不就这样过来的吗……”她把被褥放在床上,继续翻找枕头,却怎么都找不着,抬头一看柜顶,方想起是在上面的箱子里。她踮起脚尖去够那支箱子的把手,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,正想去找个凳子垫一下,还没来得及转身,却有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,轻而易举的替她把箱子取了下来放在一边。

他站在原地没有离开。感觉到背后几乎紧贴着的温度,她的心跳得飞快,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跑出来。他匀长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,她不敢回头,她怕自己一回头便会撞入他织就的网中,就像小鹿跳进了猎人布好的陷阱里,再也逃不出来。

杨逍此刻也不好过。他竭力控制着心中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,他真想抱抱她,亲亲她,告诉她可以不用这么坚强,她背后还有他在呢。可他又不允许自己这么做。这些关节必须由她自己去领悟,否则的话,她保不齐哪一日又会再度反悔。

他深吸了口气,往后退了几步,没有再说什么。

纪晓芙也默契的没有再开口。

吃饭时,杨不悔突然问杨逍,“爹爹,今晚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?”

纪晓芙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杨逍倒是波澜不惊,反而笑着问她,“你都这么大了,不应该自个儿睡吗?”

“爹爹……”杨不悔撒起娇来,“你怎么跟娘一样啊……”

“一看你就没听你娘亲的话。”

杨不悔放下筷子,扯了扯杨逍的衣袖,“就一晚嘛,我从来都没有跟爹娘一起睡过呢……”

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,杨逍心软了下来,想着自己作为父亲确实亏欠了她太多,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。

听得杨不悔的话,纪晓芙夹菜的手突然顿住。她刚才说什么来着?跟爹娘一起睡?

“爹爹都没有给我讲过故事,没有哄过我睡觉……”杨不悔越说越凄凉,纪晓芙刚想说些床不够大之类的话来搪塞,杨逍却一口应了下来。“好,爹爹陪你睡觉。但说好了,就一晚上!”

杨不悔垂头丧气的小脸登时笑逐颜开,激动得连饭都多吃了半碗,而纪晓芙却食难下咽。一想到今晚要和他同床共枕,她不知道怎么的,竟有些害怕。其实他们比这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,如今不过是同睡一张床而已,她也相信他不会乘人之危,可她就是慌得不得了,洗碗时差点把手里的碗都给砸了。

她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房。不过倒是她多虑了,连着几日赶路,小丫头可是累坏了,上了床没说上几句话就睡得跟小猪似的。她进门时,杨逍正倚在床头,默默的看着熟睡的女儿,表情柔和得像是笼上了一层雾气。

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,他抬头看了她一眼,又回头继续看着女儿,嘴角微微扬起,“她睡着了,你也早点休息吧,我回房去了。”他说着便要起身离开,纪晓芙却有些讶异,下意识道:“你回房……要是她醒来见不到你怎么办?”说完却又在心中暗骂自己,这话说得,好像她很想他留下来似的。

果不其然,杨逍听完笑了起来,“傻丫头,你这么老实,难怪总是被这刁钻古怪的小家伙骗……”

纪晓芙不服气的白了他一眼,心想,你的女儿,自然跟你一样狡猾。但想到刚才已然说错了话,眼下可不敢再轻易开口,便没有反驳他。其实她哪里是那么好骗的,她不过是看孩子从小没有父亲,不愿对她过分苛求罢了。她也经常骗杨不悔来着,哪里就像他说的,好像净是她受欺负似的。

见她不说话,杨逍只好自己给自己打圆场,“小孩子睡得熟,夜间应该不会醒,早上醒来,你就说我已经起了便是了。”

纪晓芙轻哼一声,不想搭理他,径直来到床尾坐下,给女儿掖了掖被子。

杨逍没有立刻离开,他望着女儿,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圆润的小脸和柔软的头发,又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握着,满是眷恋不舍。纪晓芙看着他如视珍宝的神情,不由得心生不忍,其实让他留下又能怎样呢,左右不过是睡一觉罢了。她可以选择不跟他在一起,但他是孩子的父亲,她不能剥夺他亲近女儿的权利。

可她到底开不了这个口,她能做的只是不赶他走而已。

“她小时候,会不会很调皮,很麻烦?”

纪晓芙楞了一下,下意识的回头看他,他却望着女儿,好似刚才的话只是她的错觉一般。

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,想了想,笑道,“不会,不悔很乖、很听话。你别看她现在咋咋呼呼的,那是她见了你才这样。她其实很懂事的,极少给我添麻烦……”她回想起女儿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,也并非全然一帆风顺,但如今女儿能健康的长大,那些波折也都不值得一提。她抬起头,却见杨逍不知何时已经看向她,眸中映着烛火的光亮,情绪莫辨。

她慌忙躲开。杨逍却又问道:“你怀着她的时候,吃了不少苦吧?”

“其实,也没有。”她盯着脚尖,不敢看他,“她很乖,几乎没怎么闹过我,大概她也知道她娘亲……”

她没有再说下去,把“孤身一人”这四个字咽进了喉咙里。他一直没有出声,她忍不住悄悄瞄了他一眼,他竟还是痴痴的瞧着她,似乎从方才起就未曾移开过视线。她不觉紧张起来,手指无意识的揪在一起搓弄着,连大气也不敢出。仿佛只是一瞬,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,他起身,高大的身影笼住她,一步步向她靠近。她惊得往后挪了挪身子,他停下来,悠悠的开了口。

“晓芙,我后悔了。”

闻言,她整个人都僵住了,根本不敢抬头看他。

“我后悔了。”他的声音原本低沉,如今更是闷闷的,分外压抑。

“我后悔,我明知你背负着那么多尚未解决的麻烦,却仍由着自己任性胡为……”

“我后悔,我明知你独自离开前途未卜,却为了所谓的自尊心没有跟着你去……”

“我后悔,你下落不明,我明明放心不下,却因为胆怯懦弱等了十年都不敢来找你……”

当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时,他欣喜若狂又难抑怨愤。欣喜的是她终归于他有情,怨愤的却是,即便如此她仍不愿跟他在一起,她也太固执了。可初时的激动渐渐褪去后,当他冷静下来,也从女儿口中得知了一些她们这些年的经历,加之亲眼目睹了她们居住的地方,他简直愧疚难当。他有什么资格责备她呢?若非遇上他,她本该事事顺遂,姻缘美满,前途坦荡。若非有了这个孩子,若非她要留下这个孩子,她原本可以回头,再不济也不至于流落江湖,独自一人抚养孩子,尝尽了艰难,受尽了白眼。

她落到今天这番田地,都是他害的。是他毁了她的一生,她不怪他已是万幸,他竟还有脸对她生气。

他来到她身侧站定。她不说话,只是低着头,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中,看不分明。他缓缓的伸出手,想摸摸她的脸,在空中停留了许久,最终还是收了回去。

“晓芙,也许你不后悔,可我……我做不到……”

她紧紧揪着膝上的衣料,咬牙忍住流泪的冲动。其实她真的不曾怪过他。人生如棋,落子无悔,这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,因为那个人是他,她不后悔。他纵然不是什么盖世英豪,谦谦君子,也许世人都要笑她,替她惋惜,可她自个儿心里明白,他值得。

有了这个孩子后,她确实过得艰难不假,可她依然庆幸。若非如此,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做母亲的机会了。她其实很感激他给了她这个孩子,不管再怎么艰难,只要见着女儿,见着那副相似的眉眼,她便觉得十分的幸福圆满。因为有了这个孩子,漫长孤寂的人生才有了坚持下去的意义。

可这些话,她不知该不该说与他听。她不希望他离开,却也不敢奢求他留下。他若离开,他们或许此生再也无缘得见,可他若留下,他们又该如何跟世人交待?

所以自始至终她都不发一言,将自己隐藏在暗处,任凭腥甜苦涩的滋味渐渐在口中蔓延。直到他步伐沉重的缓缓走出去,带上了门,她才抬起头来,望着他离开的方向,捂着嘴低声抽泣。

她回头看着熟睡的杨不悔,她睡得正好,对此处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。她真羡慕她,若他们也能像她一般想哭就哭,想睡就睡,没有那么多烦忧顾虑,不用受那些进退两难的煎熬,该多好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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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来是想把故事情节安排在蝴蝶谷,但实在想不到蝴蝶谷里他们还能干点啥,并且想把原著能套上的情节都套上,于是乎还是让他们上路吧。

其实文中有个bug,那就是杨不悔被写得太弱智了……九岁的孩子应该已经晓事,为了增加冲突、趣味性以及助攻,生生被我写成了五岁的智商……不过话说回来,金老爷子写杨不悔也有bug,开始把她写得太小,后来发现不够年龄嫁人,又改大了些……

原著里的无忌千里送不悔真是好看又感人的一段,奇遇不断,危险不断,却总能逢凶化吉,途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为张无忌今后的命运走向埋下了伏笔。可惜这段剧情好像只有09版拍过,19版虽然拍了却只在闪回里出现了一点点,大概是太不和谐了吧。他们从蝴蝶谷出来第一个遭遇便是遇上人吃人,荒诞,离奇,惊险刺激,可以说直接粉碎了张无忌的正邪观,让他开始更深入的去思考正邪之分的问题。我把这段嫁接了过来,但情节安排比之原著会显得比较刻意,建议大家还是去看一下原著吧。张无忌这个孩子,不谈恋爱真的是非常可靠的朋友、亲人、伙伴,一谈恋爱就emmm……

 下一篇继续左使追妻记~~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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